2008.5.12,一個慘烈得讓人不堪回首的日子。那一天,“山崩地裂”四個字,不再是人們簡單又陌生的想象,它從沉寂的字典中竄出,在我們猝不及防中,上演了一場慘絕人寰的自然災難。錦繡中華的川蜀大地上,映秀、臥龍、汶川、北川……剎那間,幾多鮮活的生命消亡不見,幾多清秀的家園淪為廢墟……
災情就是命令,容不得人們久久沉溺傷痛,按兵不動。滿目瘡痍,百廢待舉。而恢復重建家園,又豈能少了——公路,這一基礎設施的建設?擺在面前的公路復興之路,無疑是重中之重。四川興蜀公路建設有限責任公司——就是在這一特殊時期,應運而生。
在四川省委、省政府,四川交通廳的大力支持下,2009年1月,四川省公路局抽調、選聘各地經驗豐富的工程技術骨干和管理人才,組建起四川興蜀公路建設有限責任公司。新建的公路公司,從正式掛牌伊始,未有喘息的時間,已是馬不停蹄,火速拉開了災區(qū)公路復興的序幕。目標,直抵最艱難的所在——地震極重災區(qū)。從那一刻起,國道213汶川至馬爾康、國道213川主寺至汶川、省道303映秀至日隆,那一條條長達547.4公里的蜿蜒崎嶇公路線上,但凡有施工隊伍的所在,就總是可見,一個個興蜀公司業(yè)主代表們忙忙碌碌的身影。
2010年5月下旬午后的一天,恰逢久雨初晴時,蔚藍如洗的天空上,飄浮著幾許雪蓮花般的云朵。我們一行按計劃經都紋(都江堰——汶川)高速,前往極重災區(qū)。車窗外,無際的曠野郁郁蓊蓊,有鮮花朵朵,一如珍珠瑪瑙鑲嵌其間,在風柔日暖中熠熠生輝。好一幅安然的原野風貌,足以讓人情不自禁想入非非。真希望,就這番永遠行進在如斯的美景之中。當汽車駛過三百多米長的燒火坪隧道,卻是立馬進入了另一重天地,映入眼簾的已是一派別樣的工地景象。沿河邊上,駐扎著幾排工地板房,進進出出著繁忙的駐地人員。穿梭在公路上的工程車輛,裝載機、翻斗車、壓路機,林林總總;三三兩兩手持各種工具勞作的施工隊伍,協(xié)調或是指揮工地的業(yè)主代表管道工程師們……車也好,人也罷,全都籠罩在陣陣嗆人的煙塵之中。這里的一切,與我們剛剛離開的,尚留有我們車輪印記的燒火坪隧道那邊,平坦的路途上那秀麗的醉人風光,那鮮香的清新空氣迥異;這里的一切,與我們不久前告別的繁華都市,這個時節(jié),城市的靚男靚女們,已是身著薄如蟬翼的清麗衣著,盡情享受著夏日的激情和浪漫迥異……
彼處,陽光遍野;此處,煙塵四起。無需多思,也已是了然于心,我們已進入了“5.12”極重災區(qū),作為業(yè)主的興蜀公司在建的公路施工現場。在我們面前忙碌著的,是一個個衣著上零落有幾許細密塵埃的身姿,一張張沉寂卻又堅毅的面孔。不必誰來解釋眼前的這一切。眾所周知,走在震后復興路上的興蜀公司公路人,每日里就這番無怨無悔地堅守在施工現場。從進入施工現場至今,已不知吞噬了幾多污濁的粉塵,聆聽了幾多轟鳴的噪音……只為不辱使命,及早復興與災區(qū)人民生活息息相關的公路安全暢通,而與一切優(yōu)美的環(huán)境、愜意的享樂絕緣。
越野車顛簸行使在省道303線上,一邊施工一邊放行的道路上塵土飛揚。當車行至某路段,前方不遠處的特大坍方情形讓同是公路人,對坍方早已是司空見慣的我們,竟也目瞪口呆了。抬頭間,一眼望不到頂的連綿山脈,幾乎整個山坡之上,大小裸石星羅棋布。無疑,但凡有一點風吹草動,隨時都有可能發(fā)生石頭滾落而下,危及過往車輛及現場施工人員安全的事故發(fā)生。
前方,就是K34+010-K34+615飛石多發(fā)地段——駕駛員師傅鎮(zhèn)定地說。
經他這一提,腦海里猛然想起行前聽來的一個故事。
曾宇,興蜀公司的董事長、總經理,經常到一線工地現場指揮督戰(zhàn)。2010年3月10日,在他又一次帶隊到臥日路和映臥路現場查看工程進度時,越野車剛接近映臥路K34飛石多發(fā)區(qū),經驗豐富的老駕駛員卞躍川看到不遠處的山坡上一股塵煙滾滾,他大叫一聲“不好”,一腳油門猛踩下去,車子轟鳴著安全沖過了山坡;與此同時,一陣飛石像雨點般砸下,落在他們的身后,泥土灰塵瞬間彌漫了整個山谷……
飛石不認人,隨時都有可能滾砸下來,像這樣親歷過險境的興蜀公司自上而下的干部員工,還很多,很多。
一路健談的駕駛員不再與我們說話,而是精神高度集中,一邊手握方向盤盯住前方道路,一邊還不時斜著脖子仰視山坡,并按響喇叭(為了提早告之對面來車,注意彼此間相讓)加大油門急促駛過。望著路邊上曾經高掛的密集防護鋼網,其被亂石砸得七零八落的破損模樣,每個人的心似乎也都已提到嗓子眼……六百多米的坎坷不平路,亦是六百多米險象環(huán)生的生死路!我已然感覺自己手心的潮濕。觸目驚心的緊張,不僅僅是為正在路過的我們,以及其他過往的車輛,更是為每日里,多次來往穿梭在此間工地的興蜀公司員工們!在他們,回避,自然是不可能的;直面,卻是職業(yè)職責所在。毋庸置疑,身臨此境的公路人,隨時處在命懸一線之中。
待我們安全通過,望著無語屏息的我們,駕駛員這才淺笑著復又出聲:每一次,我們就是這樣走過這里。瞧,看見我前面引擎蓋上的凹痕沒?那就是被山上滾落的石頭所砸。這里施工現場的車輛,沒一輛是完好,而未被滾落的石頭砸過。在這地震災區(qū),這樣的危險路段還多著呢……
順著他的手指望去,果然,引擎蓋上被砸的印記清晰可見,而對于他“在這地震災區(qū),這樣的危險路段還多”的話,我當然明白,絕非危言聳聽。受強震的影響,這條線原有道路的80%以上被損壞,山體破碎、泥石流、滑坡、巖崩、飛石等各種地質災害隨處可見,以至被省國土資源廳的專家們稱為“地震地質災害大全”。不言而喻,在這些地段上施工的危險性、困難度究竟有多大,我們的公路復興之路是多么的艱辛難行。
根據省政府 “三年任務兩年完成”的目標要求,為保質保量完成任務,興蜀公司力爭建立健全各種安全規(guī)章制度。全體員工始終堅持著“安全第一,預防為主,綜合治理”的方針,建立以公司總經理—分管領導—公司安全主管部門負責人—代表處處長—管段工程師為主線的五級安全體系,并配合當地安全、公干部門監(jiān)督監(jiān)理和施工單位落實安全管理領導負責制,理順各項安全管理工作,2009年實現公司全年無安全責任事故發(fā)生,對建設期間的道路通行起到了強有力的保障。如是,正因為有了一系列各種各樣精細的措施保證,才在過去短短的一年內,實現了常規(guī)項目需兩年半才能完成的工程內容,實現建安投資超額完成省廳下達目標的優(yōu)異成績。
斜陽西下時,我們平安抵達臥龍,抵達臥龍災后復建工程臥日路(臥龍——日?。╉椖繕I(yè)主代表處,本次行程的目的地之一。
臥日路項目段,起于汶川縣臥龍鎮(zhèn),止于日隆鎮(zhèn)雙橋溝,長約111公里,是九環(huán)線映秀至日隆旅游公路的重要組成部分,通往“東方圣地”四姑娘山的唯一道路,也是川西北小金、丹巴等縣與省會成都最便捷的通道。平均海拔三千多米,途中要翻越海拔高度為4523米的巴郎山,是所有興蜀公司四個項目代表處中海拔最高的所在,也是興蜀公司四個項目代表處中人員最少的所在。
這是一組年輕的業(yè)主代表隊,五個男子漢,平均年齡不到三十。我的印象中,這個年齡段的小伙子們,倘若在都市里,除卻上班的認真負責,還該是每每下班,便會玩著嘴皮瘋玩的激情浪漫時??裳巯碌乃麄儯瑓s似乎一個更比一個習慣于沉默。面對采訪提問,介紹他人尚還行,一旦被問涉及自己,立即是漲紅了一張臉,簡潔地三言兩語就說完。以至于,我只能挖空心思去探詢,方能得到關于他們自己故事的點滴。
當愛情你儂我儂時,我們步入婚姻的殿堂“執(zhí)子之手,與子偕老”。彼時,所有的新人們,誰不愿丟下手頭工作,放寬心前往某處美輪美奐、如詩如畫的旅游景點,抑或是度假村,相擁一個僅屬于自己二人世界的浪漫蜜月。然而,在這里,在這一條條災后重建的路上,卻流傳著一個我們的興蜀公司員工,因放不下自己所負責的項目段,放不下自己的團隊,只好委屈了自己的新娘,而將蜜月安排在工地板房,簡單度過人生大事的感人故事。
眼下坐在我面前,相對于這個業(yè)主代表處其他人更能言詞的,一個戴著眼鏡溫文爾雅的26歲帥小伙,正是這個感人故事中的男主人翁,臥日路代表處副處長——陳昕。從他的同事們的言談中,我剛剛得知,他那兩月大的襁褓中的嬰孩,迄今卻只在他那寬厚溫暖的父性懷抱中,僅僅待過一次。要知道,他們的駐地離成都的家其實并不遙遠,不過是半天的路程。即便如此,初為人父欣喜不已的他卻依舊如常地將自己,將自己完全交付給所管理的臥日路工地,自己的業(yè)主代表處團隊,而把自己對妻兒的那份濃郁的牽掛眷戀之情,獨自深藏心間。
他所言,全是自己團隊所管轄臥日路段的工程質量、進度情況;每個人如何對分管路段認真負責,協(xié)調管理配合好施工隊伍;介紹成員間的精誠團結,嚴守各項規(guī)章制度,每次難得的休假,亦從來只有提前歸隊,而絕無超時歸隊……言談間,他那張文雅帥氣的臉上時而嚴肅,時而自豪,時而是感動。說到動情處,一雙笑意深重的眼眸不時轉向其他成員……但當我笑著請求:說說,你與嬌妻在工地和板房中度蜜月的故事吧?幾乎在瞬間,他語塞。接著,靦腆地笑了:“沒啥好說的呀。其實,她來我們工地,待了三天,就一個人回去了呢。主要是我工作太忙,沒時間陪她?!毙禄閿等?,卻不得不看著嬌妻兀自孤零零歸去,該是怎樣一種糾結的心情?那一瞬,聽者的我已然覺著幾分心酸。陳昕已將話語停頓下來,似已說完。見我一臉期待,只得又補充:“這么說吧,與老婆相識時,我正在做老映日路的改造;扯結婚證時,又恰逢我在這里搶險救災;而蜜月時,不正趕上災后重建開始嘛?!彪S后,一臉沉思,仿若陷入了回憶。滿以為稍后,會詳細地向我描述當時的某些細節(jié),孰料再度開口的他,卻已絕口不提自己蜜月之事:那時,我們團隊剛進場,千頭萬緒,許多工作需要立即展開、許多的思路需要立即理順……
這個業(yè)主代表處,還有一個人感動著我。管道工程師鄔秀明,是他們之中年齡最大者,原籍彭州市,道橋專業(yè)畢業(yè)后就被分配在這阿壩州交通局工作。47歲的他,有著長久被高原強勁的日光照射的特殊印記——一張“高原紅”的臉。說話間總會無意識中,用自己的左手去撫摸自己的右臂——那是他09年5月一場車禍后的后遺癥。為了不耽誤自己的工作,未作進一步的詳細檢查,而誤將骨折當脫臼,一番簡單處理簡短休息后,就匆匆趕回工地上班,以至于一年后的今天,受傷的手不僅不能活動自如,每遇陰雨天,疼痛還會不時侵擾著他……后悔沒及時醫(yī)治嗎?我追問。鄔工撓著腦憨厚地笑了:還真沒后悔過,這不特殊時期嘛。合同工期那么緊,工作那么忙,哪有時間去慢慢醫(yī)治。倒是覺得對不起家人。我們都很少回家,幾乎是完全不能照顧到家里的大、小事……
對不起家人,沒能顧及到家里的點滴——這是我在這里聽到,最多的一句很是慚愧的肺腑之言。每當這句話從這些個男子漢嘴里說出,那一臉的歉疚之意著實讓人感傷,不忍多看。是的,兩年的災后重建,時間緊任務重,興蜀公司公路人,上上下下全在爭分奪秒,家和家人自然是鮮有顧及得到的。然而,也正是因由有了許許多多個陳昕、鄔秀明這樣的公路人,我們的災后重建工作這一路行來,才這般卓有成效。讓我們有理由堅信,災區(qū)的公路復興,必將指日可待。
而另一位26歲的年輕業(yè)主代表管道工程師沙工,卻因由長期駐守工地,女友最終難耐寂寞,離他而去。捂住一顆受傷的心,他卻決絕宣言:項目不完,不耍朋友!
這就是我們的興蜀公司公路人,在災后重建的大局面前,不用誰來宣講,已然自覺自愿將個人情感深埋,甚至連個人身體狀況亦置之度外。舍小家為大家,不會有絲毫的含糊。雖未有任何的豪言壯語,亦未有怎樣的驚人壯舉,卻在潛意識里,愛崗敬業(yè)勝過一切,為災區(qū)的公路復興默默奉獻著。
午夜的臥龍鎮(zhèn)很靜,空曠高遠的靜謐中,不聞一絲雞鳴犬吠聲。望著一張張年輕沉靜的臉,我不假思索地詢問“偶爾,寂寞時,怎么打發(fā)時間呢?”望著這些陽剛的、熱血的年輕人,我欽佩的心中,有幾分擔憂。城市里,排遣寂寞的方式方法很多,而這里?
誰曾想,聽聞我這話,幾個人仿若是聽見了一個天方夜譚的笑話,一個個都笑了,以至于,笑得我很有些莫名其妙。
——哪有時間寂寞。都忙呢。你可能不信,但確實如此。
——每一日,白天奔波工地,夜晚做資料,到深夜已是疲倦得睜不開眼了。
……
笑聲間,七嘴八舌的話語,瞬間已消除我的疑慮。看著眼前一雙雙明亮的眼眸,一張張?zhí)故幨幍男δ?,我明白,這些話絕沒有絲毫做作的虛假。其實,我能想見,年輕的他們,每日拖著勞作之后疲倦的身子,倒床便已入睡的模樣。忙碌也代表著充實,那種困擾現代城市,頹廢的青年男女們的寂寞,在此自然是:無處著陸,無處生根,無處萌芽。
五月的臥龍,依舊是乍暖還寒時。夜風習習,涼意深重中,我暫時結束自己的采訪。盡管已是午夜,依舊睡意全無。我已很久不被感動。然而,眼下的我,相遇這樣一些人,這樣一個群體,不經意間,已被其一樁樁一件件看似平凡,卻是超越平凡的舉止,感動滿懷……